第4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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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咱们在姑苏停下,会不会耽误事?”家丁赵勇很是不解的问。
“不妨事。”赵嘉仁平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在大船舱的蒲团上盘膝打坐。贾似道很会办事,专门给赵嘉仁雇了一艘大船沿运河进京。此时船停在太湖里面,赵嘉仁让船停在平江府,也就是苏州外。
赵勇看三公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三公子,要给你焚香么?”
“不必。”赵嘉仁闭着眼睛答道,声音里面有了丝隐隐的愤怒。
赵勇没有再说话,他在充当卧室的船舱铺位上和衣而卧。水手们得知要在苏州停靠几天,很高兴的上岸去了。船停在太湖码头的泊位上,守船的人此时已经睡下。船内一片寂静。。
这本是好事,不过最近两年多来,赵家人都知道
身为赵家下人,赵勇很清楚平日里就很认真读书,也被认为天才的赵嘉仁两年多前得了场病之后,睡的就很艰难。得病后最初的一年多时间里面,赵嘉仁没有一晚不是从梦中惊叫着醒来。赵勇守夜的时候,经常看到少爷披了衣服,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坐在书房里面读书。
虽然对别人的询问,赵嘉仁都努力强笑着说‘没什么,睡不着’。可年长者哪里看不出这孩子正经受着内心的残酷折磨。赵家老爷赵知拙甚至私下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想驱驱家里的邪气。甚至怀疑是不是祖宅的风水不好,有什么秽物对聪明伶俐的赵嘉仁产生了感应。
后来赵嘉仁逐渐好起来,至少不再晚上惊悸。可赵勇明显能感觉到赵嘉仁心中的东西并没有消失,赵嘉仁的好转只是他努力控制自己而已。这反倒让赵勇更加担心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沉,今天没有月亮,船内伸手不见五指。赵勇静静的躺着,觉得自己耳力反倒是越来越敏锐。连三少爷赵嘉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难道是少爷盘膝打坐,竟然睡着了?赵勇昏昏欲睡,这么个念头迷迷糊糊的在脑海里一闪,然后赵勇就睡着了。
又过了一阵,赵嘉仁的呼吸突然粗重急促起来,过了片刻,赵嘉仁站起身走出船舱,仰天一声哀鸣。这动静,惊动了赵勇,他迷迷瞪瞪的起身也到了船头,却见少爷背着手站在船头。听到赵勇走近,赵嘉仁冷冷的说道:“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些日子以来,赵勇一路上听赵嘉仁的命令,已经逐渐确立了主仆的心态。赵嘉仁有令,赵勇也不敢违背。他觉得自己该进一步的表达些什么,就问道:“少爷,我给您沏壶茶。”
“好。”赵嘉仁回答的干净利落。
赵勇退下,赵嘉仁背着手站在船头。没有月亮,满天星斗明亮的仿佛触手可及。赵嘉仁仰头看了一阵,然后用左手轻抚自己的胸腹交界处。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赵嘉仁能清楚的‘感觉’到长枪枪头从那个位置刺入时候的剧痛。
上一世,赵嘉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附身在这个身体上。上一世,赵嘉仁曾经苦读二十年,终于在26岁的时候考上进士。那一年是1266年,那一年之后襄阳之战正式爆发。再过十年,赵嘉仁从一个小官开始做起,1270年终于回到京城做官。
1273年,樊城城破被屠,襄阳守将吕文焕再也支撑不住,开城投降。赵嘉仁要求贾似道拨钱给他,他准备用这笔钱铸炮造枪,与元军拼死一战。双方争执之下,气急败坏的贾似道对着赵嘉仁怒斥‘汝欲反乎!’
丁家洲之战贾似道战前逃窜,被免职发配途中造押解官员杀害。
1276年,临安投降。他在穿越前在美国读心理学博士,当了心理医生,对于宋史没兴趣,也没了解。但赵嘉仁好歹知道‘崖山投海’的结局。36岁的赵嘉仁逃回泉州,想带家人出海避难。
然后,泉州蒲家起来屠杀泉州赵氏以及在泉州的淮西兵,赵嘉仁奋力杀了好几个匪徒。但是人单势孤,最终被围攻而死。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知道强烈的刺激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在一些极端案例中,失去肢体的士兵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失去的肢体在疼痛’。在学校学习,在医院当医生的时候,赵嘉仁可以用逻辑严谨的论文来解释这些,但是痛苦烙印在他的眼中,烙印在他身体上的时候,赵嘉仁才明白那些论文是如何的苍白无力。
即便坚信世上没有灵魂,即便深知这些痛苦不来自于肉体,而是存在于神经元连接,是人类类比的思维模式激发了这些回忆。然而赵嘉仁依旧只能不去触及这些回忆,一旦回忆被激活,强烈的痛苦就如同烙铁般折磨着他的精神。
与这种痛苦,与这种痛苦带来的强烈的负面情绪相比,曾经能让赵嘉仁感到刺激的一切都变得平淡如水。
站了一阵,赵嘉仁回到船内点上蜡烛开始写东西。两年多来的诸多尝试,赵嘉仁发现能够摆脱痛苦的办法只有专心致志的做事。任何天马行空的想象最终都会把赵嘉仁带到痛苦之中。
赵勇泡了茶过来,赵嘉仁让赵勇去休息,自己依旧运笔如风的写着。他写下的都是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以要做的事情为核心,各种知道的情报,对情报的各种分析。丁大全在朝堂内敌人很多,想得到当今天子宋理宗的认同,丁大全就得立下大功。水利建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如此,赵嘉仁依旧感觉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上一世证明了一件事,留在临安和那帮背景深厚的权相们勾心斗角,赵嘉仁永远占不到上风。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和权相合作,赵嘉仁的家底太薄。他家能算是泉州不穷的行列,却连地头蛇都算不上。
即便是很想走官途,赵嘉仁也不得不做其他打算。如果没办法按照计划走上幸进的道路。那么赵嘉仁就得转而与其他能够合作的人共同前进。在南宋绝不缺乏夸夸其谈指点江山之辈,事实证明靠夸夸其谈指点江山根本不是元军的对手。
在上一世,赵嘉仁唯一没有遗憾的,就是在遭遇泉州蒲家匪徒围攻的时候,他靠了自身的武艺杀了好几个匪徒。在执念造成的痛苦中,只有这件事才能让赵嘉仁重拾勇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单从个人角度,赵嘉仁赚了好几个呢。
写完之后,赵嘉仁认真的把写下的东西读了几遍。接着把写下的东西都给烧掉。
看着纸片彻底变成灰烬,赵嘉仁用棍子把灰烬绞碎,然后拎起贾似道送给他的酒再次上了船头。星光下,太湖朦朦胧胧,看着别有韵味。湖上的几艘往来的画舫上灯火通明,这让赵嘉仁觉得开心不少。哪怕是知道国破的命运,见到真正在寻欢作乐的人,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浅酌慢饮了一阵,赵嘉仁觉得酒力上头,他回船舱拿了琴上来。调试了一下,就抚起琴来。这种醺醺然的感觉很好,再过一阵酒力更盛,赵嘉仁就可以回去睡了。依照他的经验,大概能睡个好觉。
随手弹了一阵,突然见一艘跟随回航画舫的小船上高高挑起灯笼,向着赵嘉仁所在的船驶来。片刻后小船驶近,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不知哪位官人抚琴,可否一见。”
赵嘉仁此时来了睡意,他冷冷的答道:“今日已经喝醉。若想相见,明日再说。”
话音方落,就听那人答道:“打搅官人的心情,还请官人见谅。”说完之后,小船轻盈的调转船头,竟然果断的离开。
此时酒意催着睡意更盛,赵嘉仁抱着琴回到船舱。衣服也不脱,就把琴往身边的黑暗中一放,他躺下片刻就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