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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喘气的当口,我终于是看清了这帮人的打扮,玄衣朱绣,却又和之前见过的略有不同。
“小师妹,打架的时候可不能分心。”翟啸挥剑格开一刀,站到我身后。
“他们不是翟家的人吗怎么要杀你”
“谁家还没有点破事。”正说时,只见东边又出现一队人马,他脸色却是放松了些,道:“可算是来了。”
“这又是谁”我惊问。
“先离开这再说。”
他不解释,一剑砍断车辙,送我上马,把缰绳塞进我手里,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天明时就可到胥州界,没人敢在那动你,你在进城之后的第一家客栈等我。”
“那你呢”
“我随后就到。”
不等我再说,他举起剑鞘往马背上一拍,马儿登时撒开四蹄一路狂奔。
一路风刀雪刃,我几乎睁不开眼,只能趴在马背上勉强辨路。天亮时,风雪渐歇,隐约可见前方的城池,便减慢了速度。回首望去,一路白雪茫茫,不见有人追来,我心中疑窦未解,但也只能听翟啸的话进城找客栈。
进城后,我牵着马走在街上一路找过去,生怕错过一家客栈,问过人才知道,这城里只有一家客栈。
在客栈安顿下后,我朝掌柜的借了个生火的炉子放在房里暖和。简单的休息后,又在城里转了转,买了些吃食,接近晌午时又飘起了雪花,我回到客栈,问了掌柜,才知翟啸还没有赶到。
以翟啸的身手我是不担心的,从他语气听来,后来的那些是他自己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又是什么事能让他耽搁这么久
赶了一夜的路,我本想休息一会,却发现心里想着事根本就没法休息,都是这些年养成的坏习惯,遇见什么事非要理个一二三出来,不然总不得安心。没了睡意,只好趴在窗户边上看雪。
雪花一片片自天际飘落,在空中和风你来我往转着圈,倦了便悠悠落在地上,铺一城的白。
我看着看着眼皮就打起了架,恍惚间只听见“笃”得一声,顿时清醒过来,凉风钻进衣襟,不禁打了个冷战。我开窗去看,发现窗棱上钉着一枚飞镖,飞镖后拴着一根银线,在风里飘摇凌乱。
我拔起飞镖,关上窗,扯了扯银线,才发现飞镖是中空的,里面卷着张纸条。我展开纸条,便看见歪歪扭扭几个字——
“速速出城,城外十里松林见。”
是翟啸传来的消息,这笔画歪斜艰涩,但从几个夸张的撇捺来看,确实是他亲笔。估计是他冻僵了手写的,看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然他这么要面子的人是不会那这么丑陋的字给人看的。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什么事让他这么着急
我将纸条在掌心揉碎,撒向窗外,点点纸屑瞬间随风飘飏而去。
转身拿了剑,往包裹里塞了些刚刚上街买回来的干粮,下楼牵了马准备离开。掌柜的还要留我几日,我委婉谢绝后,见掌柜的仍是欲言又止一脸的难为情,问过才知道,翟啸常在这家客栈歇脚,却从来不给钱,去年记得账到现在还没消。
我僵硬地笑了笑,忍痛从荷包里掏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递给掌柜的,赔过不是后才安然牵着马离城。
我在心里骂了他一路,甚至觉得他不在城中逗留是怕掌柜的找他要账。
我赶到城外的松林时,翟啸还未到。林子边上有条小溪竟尚未结冰,溪边还有几从草还未秃,便过去饮马,顺便洗洗手。
抬眼看见挂在马背上的剑,剑鞘的缝隙剑凝着冻干的血迹。从包袱里找了张帕子,沾湿水,蹲在溪边洗剑。
我看着剑上刻着的“惊鸿”二字,心中不免一阵怅惘。他或许不知,长宁六年七月初三,他回京那日,街头人群攒动,我从江家别院回来,挤在人群里远远望见他,惊鸿一瞥,从此便成了心结。
他远在胥州时,山长水远,我并未觉得如何,即使音书断绝,即使君心做他念,我也未曾执着,未曾怨怼。只从那一日开始,当我知道他就是江舒颜心里念念不忘的成王,知道他为了江舒颜而忘了当初桃林之约时,才开始觉得难过。
太后接我进宫到慈宁殿小住,每日都能看见他来请安,偶尔也留在慈宁殿用膳,我想尽办法不露声色的躲着他,躲不开的时候,我就躲在太后身后,把自己当成一个太后身边的小宫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他注意到我。
后来,我与他多次在街上偶遇,看着他笑意温润,总想告诉他当年的事,总想问一问他是否还记得我,偏偏每当这个时候,江舒颜都能不合时宜地出现,换来我的落荒而逃。
我记得长宁六年中秋宴的前几日,我带着阿荷上街选布料做衣裳,我挑中了一件时新样式的布料,店家却说断了货,只剩下那一匹,还被江舒颜出高于数倍的价钱抢走了。
我本就不在穿着上挑剔,江舒颜从小和我抢惯了也没有在意,想着随便再挑一件就是了,可偏偏那时他不知为何也出现在店里,相比于江舒颜的光鲜亮丽,我像是个寒酸的丫头,那时我连之后看上的几样布料都弃了,逃一般的回到江府。
又过了几天,管家送来几匹布料,都是我在店里看上的那几款,说是成王殿下特意送来让姑娘们选的。我问过管家,才知道江舒颜也是有份的。当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酸溜溜的,硬是让阿荷抱着布料原封不动地送回了成王府。
中秋宴的前一天,我和阿荷把我所有衣裳都找出来,对着镜子挑了好久都找不出来一件觉得合适的,于是我连夜派人到慈宁宫里送信,称病推了那年的中秋宴。
其实那天我是悄悄溜去了的,我躲在帷幕后,看着满堂欢庆,心道自己幸亏称病没来,不然在那些花样好看的世家小姐面前我得多丢脸啊。
中秋节过后紧接着就是太后的寿宴,这我是没法推辞了的。更何况太后把我留在慈宁殿一个多月,派了呼啦啦一群人像看个宝贝一样看着我,生怕我伤了病了。那天我见到了他,他着一件月白衣衫,光彩俊逸。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的位子还被太后刻意安排在他的正对面,一个多时辰下来我可谓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我只好中途告罪离席,偷偷溜到清凉殿自在。
在那里,我遇见了沈希音。这个纨绔一上来就姐姐妹妹的称呼,我忍着性子没一巴掌招呼到他脸上,他又得寸进尺非要和我结拜。我起初是拒绝的,他花里胡哨讲了一大堆把我绕得头晕,直到被他拉着跪在地上拜完了把子我才反应过来。若不是当时在皇宫里,我几乎要动手揍沈希音一顿了。我耐着性子,听沈希音喋喋不休地说话,一转头却发现胤晟就站在不远处。我当时心里又紧张又害怕,我怕他误会,我偷偷溜出宴席,可不是为了和沈希音相会。
沈希音可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他笑着去和胤晟打招呼,二人便当着我的面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走了。我独留原地,看着地上自己孤独的影子,摇头笑了笑,他怎么会误会呢他根本不在意的啊。
后来,就到了年关,也是除夕那一天。我刚回洛京,没见过城里过年的热闹,沈希音邀我去临江楼看烟火,去的时候太兴奋,跑得太疯,不小心撞了人,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安王胤俅。为了保住小命,我只好请安王去临江楼喝杯茶,权当赔罪了。至于为什么要在临江楼这么大个酒楼里喝茶,只是因为沈希音太抠门,在自家酒楼里端架子,而我身上的钱不多,只够喝茶。
天边的第一朵烟花炸开时,胤晟也到了临江楼,他前脚刚到,后脚江舒颜也就来了。我顿时没了看烟火的心情,推脱不舒服,便拉着阿荷逃一般的跑了。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哪个身体不舒服的人能跑这么快呢我只是为了躲着他罢了。
包括后来的上元节去看花灯,我也总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他就想一个梦魇缠着我,逃不开,解不脱,身边还带着个江舒颜。
再后来,就是太后去皇上那说亲,江舒颜来求我,让我去推了这门亲事。我冒雨跪了三日,婚没退成,还阴差阳错成了另一门亲。从此,我在洛京的名声便愈加恶劣,以至于三岁孩童听了我的名字都会往地上啐一口不知廉耻。
我想着那些过往,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知飘到了何处。
“回神了!”翟啸牵着马站在我身后突然喊了声,我惊回过神,擦剑的手一抖,便划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血沿着指尖流向剑锋,一路曲折蜿蜒,在冰冷的溪水里散作一朵殷红的花。
“这是冻傻了不成”翟啸撕下一片布料摁着我的伤口,厉声训斥我。
“你先自己按着,我看看有没有伤药。”
“包袱里有。”
“知道了。”他翻出伤药扔给我,并不打算帮我上药。
我拇指摁着伤口,余下几根手指夹着药瓶,用嘴咬开瓶封,艰难地上药。好容易包扎好伤口,却发现刚擦干净的剑上又染了血,便又取了帕子擦拭。
翟啸看着我的举动,正色道:“染过血的剑是擦不干净的。”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佩剑我在阳山时就见过,是一把赤红的剑,如今再看,只觉得血色又浓郁了几分。我笑道:“这就是你的剑为什么这么红的原因”
他白了我一眼,道:“没见识。”
“我当然没见识。”我小心翼翼收起我的剑。
翟啸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我觉得有些不自在,问:“你看什么”
“脸色这么白,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他皱起眉,指着我手里的惊鸿剑,道:“你不是因为害怕昨天遇刺的事那你在这跟丢了魂似的。”
我反问他:“如果我说我杀人的时候只在当时有点害怕,现在丝毫没有感觉,你会不会以为我很冷血”
他不屑地笑了笑,道:“那是你反应迟钝,还没缓过来,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我也回以他一个不屑的笑:“那我就等两天看看。”
“别浪费时间,赶路吧。等到了安城,我就不能和你一行了。”
“安城在哪”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脑袋里对他说的这个地名没有丝毫印象。
“别担心,还有个五六天的路程,我会保护你的。成王的工钱是给够了的。”
“可你还欠着我钱,客栈的账是我帮你结的。”
“那是你自己多事!沈希音抠抠搜搜的,沈家再过个几百年都不会缺钱,用得着你往人家客栈里送钱”
“我……”罢了罢了,不和这些人计较,我接着问他,“是因为昨天那些人”
他突然收敛了笑意看向我,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嗯。令尊的事也……”
“我知道。”我手里捻着缰绳,望着远方,“他和我说过,我还在等他给我一个交代。”
翟啸道:“你不必怪他,是我家出了点事,抱歉。”
我回眸看着他,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他道:“我刚刚说了,染过血的剑是擦不干净的,这是每一个翟家人的宿命。凝碧山庄是护佑大胤的利剑,而凝碧山庄的翟家就是大胤最隐秘最锋利的一把剑。翟家子弟自幼成长于暗室之中,经过千百次磨砺之后才有机会得见天光,于白昼之下斩邪除恶。而这把血影剑,就是当初大胤开国之时太祖皇帝赐予翟家的。”
他披一身耀眼的日光,神情肃穆,目光坚毅。
“我父亲早年执行任务时,在燕北之地失踪,血影剑也从此下落不明。一年前,此剑在燕北之地出现,我和兄长一起北上寻剑,相约谁找到这把剑谁就是未来翟家的家主。北上之时,我遭逢多次刺杀,险些丧命,是你的外公救了我,帮我夺回这把剑。”
我总觉得这样凝重的氛围不适合翟啸,只想打破这份沉郁,便插了一嘴,“嗯,他还强迫你拜他为师。”
翟啸笑了笑,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个师父,但我心里很敬重他。”
我道:“你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外公不好吗”
“不敢。”他笑了一声,又迅速收敛,神情染上一份悲痛,“因为我这把剑是有人相助才得到的,心里有几分惭愧,我本想把家主之位让给我的兄长,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我那兄长早就知道血影剑的下落,他引我北上入燕,只是想让我死于一场意外,好让他顺利接掌翟家。”
“为什么”
“因为他是庶出,族中对他有些偏见,他也早就不甘屈居人下。”
“可家父与翟家又有什么关联”
“阴谋败露后,他便带着亲信离开了翟家另立门户,与明氏合作。他带人刺杀令尊便是替明氏做事。”
“原来如此。”
“你放心,此事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