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穷孩子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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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深夜，檐头的纸灯笼光线极暗，幽幽的像珍珠从贝壳缝隙里发出的光，落晚打开房门，疲惫而沉默地朝卧室走去，兰嫂道：“觉得累就睡吧，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了。”

她点点头，扯过麦兜抱枕，粉嫩嫩的颜色，翘翘的鼻子，非常可爱，靠在上面叫人懒洋洋的，这只抱枕柏滢和柏擎宇各有一个，她记得那天傍晚刚走出校门，手机就响了，是柏擎宇，说是亲自来接她，她左右张望，没看到熟悉的玛莎拉蒂，只好低头掏手机。

“笨丫头！”柏擎宇接起电话，“你左手边，蓝色布加迪。”

“谁笨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识标志。”

柏擎宇彻底无语：“校门口只有我这一辆蓝颜色车。”

落晚这才看到，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气喘吁吁道：“怎么今天是你来接我，老马不舒服吗？”

“只有老马不舒服我才能来接你吗？”

她侧头看向窗外，夏日的阳光斜映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被镀上一层绒绒的金圈：“下次别来了，你这样老马也为难。”

他神色黯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过生日。”

“你生日什么时候改今天了？”

“今天是阴历生日。”

落晚笑起来，明媚的笑靥仿若识破诡计的小孩子：“有谁一年过两次生日的，你不会是想榨我两次礼物吧，我可没那么多钱！”

“我在乎的不是礼物，我在乎的是你陪在我身边。”

“二少爷。”

他脱口而出：“我爱你。”

落晚静静地、微笑地凝视着他：“我也爱你，和柏滢对你的感情一样。”

“落晚！”

落晚转过头，语气淡淡的，犹如一个长辈对孩子说话：“你要去哪里过生日？”

柏擎宇嘴角无奈地扬起：“接上柏滢去我那里，我给你们做饭。”

“二少爷，先不说你那厨房跟样板间似的，一点人间烟火气也不沾，就你本身而言，二十多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削苹果都能把手弄出血，还敢说给我们做饭，你知不知道做饭的步骤呀！”

柏擎仓踩住刹车：“所以我才来书店。”

她脑筋一时间没转过来：“来书店做什么？”

“当然是买烹饪方面的书籍，照食谱做呀！”

落晚彻底拜服：“算了，今晚的餐点还是我做吧。”

他受宠若惊：“你还会做饭啊？”

“那当然，”她下巴高高扬起，洋洋得意道，“现代女性，哪个不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那说好了，去超市买完东西，今晚的餐点就由你全权负责了。”

“厨房用品和食材柏宅都有，不需要买。”

柏擎宇道：“搬来搬去的你不嫌麻烦呀！”

“我只是觉得太浪费了。”

他很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又不是花你的钱，再说了，就当为提升咱国家的GDP做点贡献。”

一直等在超市门口的柏滢走过来，绕着跑车转两圈，用手敲了敲车窗：“提升GDP一下投进七位数，真真是有钱的阔少爷！”

“大小姐，你能不能每天别卯足了劲奚落我呀！”

柏滢点头：“成，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就饶你一次，”她看他衬衫只扣了中间两粒扣子，忍不住拿手指戳他，“你这又想诱拐哪个未成年少女呢？”

柏擎宇委屈的抓住衣襟：“男女授受不亲！”

“你再给我装可怜试试！”

他怯怯地抬头，水雾般的眼睛委屈地看着柏滢，半响才憋出一句话：“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我可是S大中文系的系花，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嫁不出去才怪呢！”

他斜睨她：“你们系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女生？”

柏滢恼羞成怒，转身就要走，落晚拉住她，柔声哄道：“你还真生气呀，他是开玩笑的，看在他今天生日的份上，别计较了好不好？”

柏滢哼了一声，大步走进超市，落晚回头，见柏擎宇眉开眼笑，像只刚偷到鸡吃的小狐狸：“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你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

“我今天还有事，你和滢滢一起过吧。”

“落晚，”他挡在她面前，漂亮的丹凤眼扑闪扑闪，无辜得像多年前孩子时的模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一起到厨具专区，导购小姐介绍道：“先生小姐，我们正在做活动，一次购买爱仕达厨具满一千元，送麦兜抱枕一对。”

柏擎宇一本正经地问：“那一次性买一千五百元是不是送三只麦兜抱枕？”

导购小姐怔了一下：“抱枕是一对一对送，我们从没拆开送过。”

“那是我没来，我要来了你们早这样送了。”

落晚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不差钱》，忍不住要笑，只好拼命绷着脸，越忍越忍不住，笑得导购小姐莫明其妙，不过专业素质就是专业素质，不管她笑成什么样子，仍旧微笑着向柏擎宇解释。

最后他们买了两千元的东西，将一只抱枕送给导购小姐，她本来有种身心俱疲的虚弱，可就是挣扎着不肯睡，兰嫂走过来，拿着沉香木匣子：“小姐，你每天睡觉时握在手里的手帕在哪儿？今晚我帮你洗吧。”

“在背包里。”

兰嫂拿起来，一边翻一边道：“小姐，你的百合背包里到底放多少东西呀？都快媲美小叮当的口袋了，对了，上次石小姐还问你的背包在哪里买的，她要知道是你亲手缝制的，一定会大吃一惊！”

她擅长女红，很多背包都是她亲手设计缝制的，但这些柏家并不知道，以‘千金小姐’的身份来说，会拿针线好像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就，常会惹来旁人的大惊小怪，所以她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表现会与不会。

兰嫂走到床边：“在哪儿呢，我没找到呀！”

落晚翻身坐起来：“在里面，我早晨放进去的。”她拿过来，挨个口袋翻一遍，也没有找到，她声音里有了慌乱，“怎么会不见了，我明明早晨放进去了呀，”她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拼命地翻着，惶急得不知所措，“怎么会不见了？”

兰嫂安慰道：“小姐，你别着急，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我真的放在背包里了，怎么会不见了？”她将衣服口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怎么办，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怎么会不见了？”落晚咬着嘴角哭出声来，眼泪很大很大的一滴，重重的落在兰嫂的手背上，“它不见了我要怎么办？”

兰嫂搂着她哄道：“不哭不哭，只是一块手帕……”

她就像个孩子般，哭得全身都在发抖：“它不只是一块手帕，您不明白它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兰嫂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可能明白，每次问你，你都不肯告诉我，”她慈爱地擦拭着簌簌掉落的泪珠，“乖，先休息吧，明天我帮你买一块一模一样的。”

落晚将头埋在兰嫂的怀里：“不用，再一模一样也不是同一块了。”

这么多年，最辛苦的时候，她也曾流过泪，却不是在人前，而是躲在被子里，握着手帕，默默哭泣。

因为那是她的希望，总有一天楚星童会找到她，带她去有阳光的地方。

所以她什么都能忍耐，实在忍不下去、觉得绝望的时候，她就拿出手帕，紧紧攥在手心里告诉自己，只要他找到她，他一定不会让她再过这样的日子，整整十六年，她把他搁在心底最深处，像是穷孩子将酥饼一层一层包起来藏在怀里，就算发霉了变质了，不能再吃了，只要知道它在那里，她就会心安。

可现在，连发了霉变了质的酥饼都被她弄丢了。

两手空空，身心俱疲，什么都没有，一颗心也成了灰烬。

绝望的空虚让她不停发抖，兰嫂道：“小姐，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说完扶她躺下，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被上隐隐有淡薄的香气，像是百合的味道，又像是木兰熏香，她哭了这么久，早已是筋疲力竭，不过片刻就睡着了。

梦里回到六岁那年，一个小女孩被几个男孩围着，嘲笑她是雪地里的小星星，小女孩伏在地上哭泣，她想走过去，阻止那些欺负小女孩的男生，可不知为什么，腿就是迈不动，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终于抬起头来，满面泪痕，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猛地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黑暗里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加速跳着，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心绪平稳下来，摸索着倒水喝，兰嫂听到声音忙走过来，从冰箱的冷藏柜里倒一杯鲜橙汁给她，她慢慢地喝下去，又重新躺下，可是睡不着，刚要拿本书看，兰嫂道：“还是再睡会儿吧，今天还要观光呢，少爷已经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导游，相信兰嫂，开心地玩两天就什么都忘了。”

她轻轻阖上眼，恍惚忆起柏擎宇第一次向她表白，被拒绝后喝的酩酊大醉，她和李泛偷偷去酒吧带他回家，在车上他说：“落晚，曾经我以为这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忘记，喝醉了会忘，玩累了会忘，拼命工作也会忘，所以我喝了很多酒，想着醉了就把你忘掉，哪怕是暂时的，可今天我才明白，忘记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因为我醉了，意识模糊了，还是没忘记你。”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莎士比亚曾说过‘再深的记忆都有淡忘的一天’，其实生活就像是没有对齐的图纸，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会一点点错开，那些错开的就是你该遗忘的，你如果明白这点，再下定决心，就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要忘的事，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很轻易地就被遗忘了。”

柏擎宇看着她，眼里渐渐浮现出哀凉：“你说的对，可是落晚，我舍不得，就算你是我该错开的东西，我也要故意记得。”

《东邪西毒》里，黄药师说，“当你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她翻了个身，不管明天会不会好，她都不要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