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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有比闻到垃圾腐臭熏天更难以接受的事吗
有的,是刚刚从西餐厅出来,那浓郁的香味还未散尽,一转眼,臭味也吸入鼻腔。前几天上课老师提到了某个词,物极必反。最伤心的是乐极生悲,最撕扯的是笑着流泪,最让我有活下去希望的是苦中作乐。
幼小的心,它通通承受过了。
我看着堆积的垃圾,委屈到哭起来。沉淀已久,垃圾们被压缩成如同泥土般坚固的硬物,扬着边边角角的塑料袋子,风一吹啁哳啁哳,像极了古诗里描述的边疆战场,残破旌旗之下,冰冷城墙之外,横尸无数。是不是垃圾山的尽头,也有那样血迹斑斑的可怕。
我不明白躺在家门口的死猫死狗,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踢开它们,它们是被垃圾山吞噬了吧。
所以眼前的垃圾如山,所以闻到的恶臭,它们都是有生命的,那些可怜的死猫死狗用他们不甘心的灵魂,诅咒着。
我的悲惨,我相信我是受足了诅咒。
我的家门口,摆放了一冢坟墓。
我的哭声,风声,埋藏着的死去生命的哀怨,一并纠集,像长在皮层之上的肿瘤,慢慢地,慢慢地,从渺小变化为终生的梦魇。
身后有人抱住我,很粗糙的皮肤微微触碰,如同树皮。
“大珺。”是外婆。
回身看过去,暗淡的路灯下显得她格外憔悴,枯槁的双手就如同恐怖电影里使人抵触的道具。这场大病,让看上去朝气满满的外婆又迅速苍老了几十岁,飞一吹,她满头的银发横飘起来,稀疏的发质几乎能看到外婆的整个头皮。
“你怎么出院了!”我激动不已,“外婆我不是不去看你啊!”
外婆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动作,她僵直的五指轻轻盖在我嘴唇上:“回家吧。”
佀光站在门口,我猜不出他想些什么。
和弟弟交谈才弄清了原由。今天中午,养父说有事,放学不接佀光让他直接回平房来睡,等佀光回来之后,看到我不在,慌张起来,他认为我离家出走了(可能是考虑到这几天我受到的暴力)。于是,佀光执着的要把外婆从病房中拉回家,并看到了我独自哭泣。
“佀光你这么做考虑过后果吗”
弟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其实弟弟是担心我的安危啊。人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写作业,你为什么不吃饭,显而易见,不写作业为了不想写,不吃饭为了不想吃。明明不需要问的啊,如果做任何事都能预见后果,我早就是父母期望的模样了。
三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稍微有点挤,天还那么热。老人身上有一种不太好闻的气味,有点类似于生肉的味道。即便如此我和佀光还是使劲往外婆怀里挤。
感情浓郁之时是睡不着的。外婆摸着我俩的头:“大珺你也甭怪弟弟了,外婆啊,也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偷偷溜出院,回到家见见两个大宝贝,比打针吃药管用多了。做点他人都反对的事,也是很快乐的啊。”
对外婆而言,好与坏都有它的道理,孤独,错误,都是值得快乐的事。
酒气冲天的养父回来了,我很少见到他喝酒,外婆却说养父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他吐了一身,菜叶子挂在衬衣中排扣子上,眼角又有了新伤。是我下床给他开的门。
“外婆回来了。”我说了一句。
养父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火焰从他瞳孔里冒出,睫毛都是烧焦的味道,他像是准备狩猎的恶狼,一动不动就盯着我看。我躲开了。
他的火气发到外婆身上,无非是外婆私自出院这件事。
我认为养父再一无是处,还有他的优点便是尊敬老人。就像我责备佀光的冒失,养父也在喋喋不休高声抱怨。我和佀光躲在床被里,外婆下床站在客厅里,又听着父亲噼里啪啦说着了一大堆,即使是如此,养父还是控制住音量,他始终是把外婆看成重要的人。
外婆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短暂的沉默,养父爆发了。
就像狼的狩猎,残忍,你会看到一整条路上淋满了血迹,那刮开的皮囊汩汩窜出血。
“你女儿年年出去躲债,不要这个家不要她的孩子她的妈,我他妈的也不管了!”养父一通脏话,再接着说了这样的话,“你看我这脸,让他妈要债的打,让他妈医院的保安打,你知道你往病床上一躺这一天花多少钱吗你吃的喝的佀晓珺佀光上学花的哪一分钱是你女儿给的!”
听到养父对外婆的咆哮,我的恨意又起,脑袋里再次写起了“杀”字。
佀光的拳头握起来,在抖。
可两个小孩子能做些什么,跑过去让养父毒打吗。
所谓反抗,也要算计成本的。
外婆像是孩子,站在那里听我养父咒骂,她不再吭一声,偶尔抬起手抓抓脖子或者捶捶胸口。
我知道,那是因为外婆也害怕了,并且,她受到更甚的伤害。
养父歪倒在沙发之上。
外婆这才说:“等我死了,从床底的箱子里找个绿皮本子,上面记着几十个电话号码,把我死的事告诉他们。”
几秒之内响起了养父的鼾声,我不确定外婆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
外婆走了。
我看了看佀光,他迫不及待想冲出去,可门外酣睡着野兽,一生只能做胆小的人。心里的愤怒越多,越快变成听话的牲口。
姐弟俩躲在被窝里流泪,只是怨恨的无奈抗争罢了。
甚至泪还没干,我们双双入睡,并且正在失去,缓缓地失去。
第二天。
起床的时候,沙发上放着养父换下的浑身酒味的衣物,我拿起来给他泡进脸盆里。
口袋里有个电话号码,记录在一张随手撕下的破广告纸上。
中午放学,我和佀光约定好去医院。刚刚离开校门口有个电话亭。
“季琦。”我说。
“怎么了”季琦看上去很担心我。
“能不能借我五毛钱,我想打个电话。”我朝他伸出手,看着他麻利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我。
展开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一个键一个键按下去,然后接通了。
“你好。”我究竟在做什么我要说我是从我爸那里拿到你的电话号码吗
对方很快回了一句话,我没听懂他的话,我就问:“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骂了一句傻/逼,挂了电话。
“怎么了”季琦凑过来问。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骂我啊。我好像只说了一句“你好”。
对面很快回了一句话:“卖肾吗”
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懂啊。